從動物權與動物表演看《駱駝駱駝不要哭》與《再見了!可魯》
文 / 李幼新 臺灣破周報復刊第336期FilmReview
德國/蒙古國/義大利出品、Byambasuren Davaa與Luigi Faiomi 導演的《駱駝駱駝不要哭》(The Story of the Weeping Camel),日本出品、南韓裔的日本人崔洋一導演的《再見了!可魯》(Quill)都是近期感「人」至深的好電影。我特地把感人至深的人字用引號凸顯,一則表示動物(駱駝、導盲犬)感動了人類,二則這兩部電影感動了別人。至於我嘛……說來話長。
《駱駝駱駝不要哭》被許多看過的人把故事簡化成紅褐毛色的駱駝媽媽因為難產而遷怒所生下的小白駱駝,媽媽不肯餵奶,小白小命難保,主人家千方百計要讓小白活命。害得我有錯誤的期待,看完以後覺得駱駝紅媽白兒的恩怨情仇只是整部電影關於蒙古風情,千絲萬縷中的一樁而非全貌。這跟好萊塢作風大相逕庭,好萊塢的做法通常會在紅媽白兒間大量著墨、極度煽情。所以,駱駝母子的篇幅不多,我不免有點失望,卻看到了一部因而拍得更卓越的電影,其實算是賺到了。
片中對比非常豐富。白羊與小羊、媽媽為兒子(男童)洗澡、媽媽為女兒吟唱催眠歌、別的駱駝母子關係(尤其是比小白先出生幾天的棕褐駱駝跟自己母親的親情),在在映照出小白駱駝不見容於紅褐駱駝媽媽。另外,主人家的兩個兒子(少男與男童)騎著駱駝進城,但見城鎮的鐵皮屋與磚牆水泥兩層樓房(有別於男童兄弟自家處身鄉野、住帳篷),人家摩托車(而非駱駝!)穿梭馳騁,還有電視機。畫面展現了農牧與工商的差異、傳統與現代的分野、窮人與中產階級的區隔。你要賣掉二、三十頭羊才買得起電視機,不過還差電源。那就要用所有羊群的代價換取電力公司來接軌了。本片藉著駱駝故事搬演著蒙古風土民俗,以及女主人天籟美聲的歌喉與專人「作法」用一流琴音讓駱駝紅媽白兒重修好,使得這部劇情片拍出了紀錄片般的觀察筆觸,還暗示了藝術的力量感動人類也感動動物。人們走後,野外只剩紅媽白兒駱駝母子,互相繞轉的長時間鏡頭非常出色。本片不僅攝影非凡,連駱駝間的「看」與「被看」也映現得出類拔萃。只是,紅媽夾緊兩腿拒絕餵奶、主人綁緊紅媽兩腿強行餵奶小白,以及紅媽對小白的種種排斥,本片為了成全一段蒙古風情畫與駱駝傳奇假象,究竟怎樣幕後強迫動物配合表演?我真不敢想像。動物固然是遊牧民族的親密夥伴。卻也常被殺來當食物並取用毛皮禦寒,本片避開血腥鏡頭雖然可喜,卻又不免偽善,駱駝吃了暗虧還讓外人以為是蒙古人家的寵物呢!流於西方眼中的東方主義,也是本片可能的爭議。
《再見了!可魯》刻劃一隻導盲犬的一生。每次跟主人家逐漸滋生的深情總因生離死別或狗狗另有他用,人類跋扈得幾乎完全不尊重動物的感受,以及人類對狗狗的不公平(譬如盲人不聽導盲犬可魯把他拉向右側人行道,剛愎硬往左側快車道前進,造成交通大阻塞,還差點人狗都遭車撞死;或是盲人的明眼兒子對狗狗的欺負以及讓可魯在盲人父子間的兩難,忠於任務與聽命主人家其他成員的牴觸)……這些,導演都能體認並且呈現,所以在感人之餘也讓人類有所省思。本片的額外成就是(1)片中常有大遠景鏡頭,既見人的渺小,又暗示狗的孤寂無助。(2)季節、風景、色彩(往往淡綠/墨綠)都有不錯襯托與舖陳。(3)「看」與「被看」,不僅狗與兒童、狗與玩具,而且狗與群狗間,以及狗狗看人的主觀鏡頭,既生動又具深意。(4)日本話有男性用語跟女性用語差別,對導盲犬太複雜,改用簡單英語,側寫了異文化、多元語文的侷限。
全然不理會狗狗的情慾怎樣紓解,狗狗服勤時不能大小便。誰都會因本片看到導盲犬的聰明、功能與忠義。只是,由動物權看過來,狗狗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訓練過程,跟許博允新象集團強行推銷馬戲團的動物表演不是同樣殘虐可鄙嗎?人類把幫助盲人的責任推給動物代勞,難道不可恥嗎?